正史:文成公主在吐蕃的社会地位及最终死因
正史:文成公主在吐蕃的社会地位及最终死因
前文大量引用正史资料,见证了文成公主为藏地带入文明火引,点亮西藏文明的熹微之光,最终催化一盘散沙的高原人群成为了统一强大的藏民族。
拉萨河畔
那么,文成公主入藏后,在吐蕃的社会地位又怎样呢?
关于这个问题,实在有必要好好探讨一下,因为近些年来,网络上出现了不少这方面的文章,但不知出于何因,有些文字无凭无据,肆意诋毁甚至丑化文成公主,其目的不得而知。
文成公主在吐蕃的社会地位究竟怎样呢?
还是让正史来说话,笔者在浩瀚史海中认真查询,多少搜寻到一些藏地和中原甚至西域的有关文成公主的史料,不妨引用来推理分析。
要明晰文成公主在吐蕃的社会地位,自然免不了要提及松赞干布的另外几位王妃,她们之间的关系才是判断文成公主地位的关键。
按照《贤者喜宴》所述,松赞干布先后迎娶了五位王妃,次序分别是:
尼泊尔的尺尊公主
大唐的文成公主
香雄妃黎娣缅
弥药部落的茹雍妃洁莫尊
堆垅部落的芒妃尺江
然而,《松赞干布遗训》却记录松赞干布一共娶了六位王妃,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和大唐的文成公主分别位于第五和第六,前面四位分别是:
波恭冬萨尺尊
香雄苯教徒之女香雄妃尺尊
茹雍冬妃
黎江屯妃尺尊
按照吐蕃兼并周围小国的先后次序看,《松赞干布遗训》的记载似乎更为可信一点,文成公主应该是最后才和松赞干布通婚的。这样,最后到来的文成公主免不了要和前面几位王妃产生联系,她们之间相处得怎样呢?
关于另外几位王妃,藏史的记录少之又少,应该说,局限于各自的文明程度和国力背景,来自于上述小国和小部落的王妃是没有实力和文成公主对抗的,但多少会产生一些利害冲突,其中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和文成公主争锋一事,便被《贤者喜宴》等相关藏族史书记录了下来。
布达拉宫
据说文成公主入藏后,认为当时的吐蕃地形如同一个魔女,为了防止其兴风作浪,需要在心腹部位及周边四肢建造寺庙来镇压遏制。然而这个建议提出后,尺尊公主便开始争风吃醋,认为她是大妃,应该建造大寺。对于尺尊公主的要求,文成公主表现得非常通情达理,请求松赞干布在逻些同时建造两座昭寺,大昭寺给尺尊公主,小昭寺留给自己。据说松赞干布完全接受了文成公主的请求,大小昭寺同时在逻些开建,千年无损保存至今。小昭寺建造过程中,文成公主念念不忘东方的大唐故土,所以将大门都开在了东方。
大昭寺门口
这个传说在藏地流传甚广,能够一千三百年口口相传至今,应该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吐蕃不同派系之间的角力。文成公主虽然最后到来,但毕竟是当时最为强大的大唐帝国的公主,因此很大程度上冲击了吐蕃原有的政治格局。
有传说,有史料,还有物证,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这段历史是真实存在的。
以上是藏史所载,中原史书关于文成公主通婚吐蕃后没留下什么系统性表述,但是断断续续的记录也不少,内容不是诸王妃之间的龃龉争斗,而是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后受到的文明刺激。
《资治通鉴》:“贞观十五年……(赞普)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旧唐书•吐蕃传》:“自亦释毡裘、袭纨绮,渐慕华风,仍遣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又请中国识文之人典其表疏。”
上述两段史料依然坚持春秋笔法,用语很少却入墨透骨,非常清晰地记录了当时松赞干布所受的文明震撼,竟然专门给文成公主修筑了宫室,这个宫室不知是不是就是指小昭寺。此外松赞干布每次来见公主,都要穿上锦衣华服,这说明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辐射力之强,已经照投到了落后人群的心坎和灵魂里。
虔诚的藏民
当时的吐蕃深受原始苯教的影响,国人大都保留着纹面染色的习俗,这让儒家文明体系养成的文成公主很难接受,为了照顾文成公主的感受,松赞干布竟然要求全国从此禁止纹面的恶俗。因为一个人的喜好而让全体国人做出改变,由此可见文成公主在松赞干布心目中的地位,说其是精神层面的崇拜,恐怕也不为过吧?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此前吐蕃普遍信奉的是苯教,大规模接受佛教就始于松赞干布,因此不排除松赞干布就是因为受了文成公主的影响而兴佛抑苯的。前文讲到文成公主嫁妆中排在第一的就是释迦牟尼12岁等身金像和大量佛经,精神上崇拜文成公主的松赞干布是完全可能这么做的。
松赞干布继位于危难之际,当时全国范围都发生了叛乱,其父囊日松赞便死于一场叛乱,因此松赞干布从小就养成了猜疑粗暴的本性。然而迎娶文成公主后,松赞干布这种本性竟也慢慢改变了。
试问世间有什么感动,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只有一种解释:文成公主带给松赞干布的,不仅是情感和文明上的照度,更是精神和灵魂上的超度。
大昭寺门口
此外,松赞干布还派遣国内贵族子弟赴大唐学习《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并邀请大唐儒士审核校正吐蕃的政令条文,这样我们便对照上了前文提及的松赞干布改革。改革不可能毫无来由,肯定有源起和本来,按照《旧唐书》和《资治通鉴》所载,松赞干布改革可能就便是受到了文成公主的文明感染。
别不信,别质疑,这是正史。
虽然正史也有局部的美化和丑化,但在无关统治者统治名分的外交记录上,很少会出现出入、出轨、出格。
所以松赞干布对大唐文化的崇敬崇尚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对文成公主这位来自“上国”的妃子的感情是爱慕仰慕倾慕,从此无论其本人还是整个吐蕃国度,在大唐文明的光芒照度下,文明素养都有了极大提高。
能在精神层面折服吐蕃赞普的文成公主,她在吐蕃的社会地位还会低吗?
当然不会。
雪山
那么,松赞干布去世后,文成公主的境遇又如何呢?
公元650年(永徽元年),《资治通鉴》这样记录:
“夏五月,壬戍,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某也。”
也就是说,松赞干布死后,皇孙继承为赞普,但因为太过幼弱无法实际执政,权力落到了国相禄东赞手中,此人非常能干,带领几个儿子经常在外领兵打仗,扩张势力,《旧唐书》和《资治通鉴》在这一点上记录基本一致。
至于这一时期的文成公主,史书记录很少,但在679年的调露元年,幼弱的赞普又去世了,在禄东赞之子论钦陵主导下,八岁的器弩悉弄被立为了新赞普,《资治通鉴》这时候再度提到了文成公主:
“癸亥,吐蕃文成公主遣其大臣论塞调傍来告丧,并请和亲,上遣郎将宋令文诣吐蕃会赞普之丧。”
论在藏语中是国相之意,也就是说,当时的国相塞调傍被文成公主派遣到大唐来告丧,并为新立的赞普求亲。能够派遣国相来告丧求亲,那么作为主派者的文成公主的地位又如何?
相信所有的读者都能得出结论。
甚至文成公主去世后,唐高宗李治也专门派出了使团前往吐蕃吊祭。
《旧唐书•吐蕃列传》:“文成公主薨,高宗又遣使吊祭之。”
以上两段史实说明,当时的文成公主虽然没有实权,但在吐蕃的地位依然极高,成为了两国之间的一种精神象征,甚至她去世都享受到了大唐的国葬待遇。
以上是藏史和汉史的记录,如果还觉得有所偏颇的话,不妨再来看看第三国的史料,当时西域的于阗国竟也存有文成公主的史料记录。
《于阗国悬记》:“(文成公主)将六百侍从至赤面国时,彼公主极信佛法,大具福德,赤面国亦大净信过于先代,广兴正法。”
藏文《于阗国教史》也有近似记载:“其时,吐蕃赞普与唐皇帝成甥舅,文成公主被圣神赞普迎娶。公主在吐蕃建大寺院一座,鉴于此因,所有僧侣亦来此地,公主均予资助,乃于吐蕃广弘大乘佛法。十二年间僧侣与一般俗人均奉行佛教。”
吐蕃地处青藏高原,紫外线辐射强烈,人们普遍被晒得脸面赤红,因此赤面国就是专指吐蕃国。吐蕃西北方隔着昆仑山的就是西域的于阗国,该国和吐蕃一样笃信佛教,所以国史记录也大都和佛教有关。于阗国这两段史料非常清晰地记录了文成公主通婚吐蕃后,在吐蕃大量建造寺院,资助佛教徒,弘扬大乘佛法……大唐和吐蕃之间从此建立起了亲密的甥舅关系。
中立的第三国史料也明确无误地佐证:当时文成公主在吐蕃拥有非常大的宗教和政治影响力。
其实,虽然发生过大小昭寺之争,尼泊尔和大唐的关系却并未因此受到任何影响,这在后来大唐天竺使团从尼泊尔借兵一事中可以看得出来。
前文讲到,李世民因为玄奘带回了一个天竺使团而得知中印之间存在一条高原直道,于是也派出使团经由此道回访天竺,中印之间竟然通过吐蕃穿梭往来了二三十年。只可惜这段友好往来持续不久,到了唐高宗时期,天竺权臣阿罗那顺篡位成功,竟然派人袭击了正好来访的大唐使团,这样,热络的两国关系一下就跌入了低谷。
逃出生天的大唐使团长王玄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反击又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向就近的吐蕃和尼泊尔借兵,分别借得吐蕃兵1200人,尼泊尔兵7000人。王玄策能借到这么多兵马,说明当时大唐和吐蕃、尼泊尔之间绝对维持着良好关系,甚至不排除就是文成公主从中提供了关照和支持。
藏地风云
还有一点能看出文成公主的社会地位,那就是藏史中关于文成公主的介绍长篇累牍,而另外几位王妃的记录却是寥寥数言,孰重孰轻,还不一目了然吗?
综上所述,无论主客两方还是第三方的史料都证明:吐蕃上到赞普下到黎民百姓无不对文成公主心存感恩,其地位可以说是万人尊崇,莫不爱戴,绝不像一些别有用心之徒编造得那么不堪。
那么,文成公主哪一年逝世的呢,究竟死于何因?
因为文成公主对藏地影响至深,所以关于她的去世时间,汉藏两族都留下了明确的文字记载。
《汉藏史集》:“汉文成公主,于阴铁牛年自汉地前来,居吐蕃五十八年。”
按照藏史这一说法,文成公主大致逝于公元698年至699年,这和中原正史的记录有着明显的出入。
《新唐书•吐蕃传》:“永隆元年(680年),文成公主薨。”
《资治通鉴》:“丙午,文成公主薨于吐蕃。”
汉人著史极为严谨,文成公主去世的时间是绝无可能弄错的,也就是说,公元680年,文成公主在和亲吐蕃三十九年后,终究芳魂一缕,归于太虚,此时距离松赞干布逝世已有三十年了。
那么汉藏史料为何存在这么大的出入呢?
文成公主出嫁那年芳龄十九,加上吐蕃这三十九年,一共活了五十八岁,因此推测:很可能是藏史考证不够严谨,将享龄五十八岁记录成了“居吐蕃五十八年”。
那么,文成公主的确切死因又是什么?
《于阗国悬记》:“后经三四年,公主心上有恶疮出。病苦之时,公主白王,妾因此疾终不得免,所有童仆及财物愿施三宝,王亦许之,六百侍从悉放出家,然后公主命将终尽,公主终后,赤面国王境界之内,痘疮病起,大臣百官并诸子孙而死者众。”
竟然是天花!
这在藏文《于阗国教史》中也得到了印证:
“再者,妖魔生乱,严重天花病等等多种疾病被妖魔放出,于是文成公主亦心患严重天花而逝。”
也就是说,公元680年左右,吐蕃境内突然流行起了传染病天花,很多藏人因此被夺去了生命,文成公主也一样没能逃过此劫。
文成公主逝世后,被安葬在了琼结县的藏王墓群,陵墓和松赞干布紧紧挨在一起。
《贤者喜宴》:“在雅隆琼波建造陵墓,其陵之大小为一由旬,其陵内建有神殿五座,据传陵内尚有装饰,总之,称该陵为木日木波,建四方形陵墓始于此。”
九世纪上半叶,吐蕃境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农奴起义,史称“邦金洛”起义。愤怒的农奴们一路打到了赞普的老巢山南地区,将历任藏王的墓葬都挖掘了个遍,唯独留下了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据说就是因为感念两人所做的千古功绩。
这难道就是佛教所说的报应:冥冥之中,唯有那一丝慈悲,让万千黎民牵挂至今?
藏王墓,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塑像
2009年,我从江南沿着唐蕃古道一路追寻公主芳踪,在玉树文成公主庙找到了她的最初,在琼结藏王墓找到了她的最终,一时间踟蹰恍惚,感到深处偏无一言,唯见酥油千灯,但闻经诵万卷,一脉香火竟然延续了1300年。
原来历史公道,永远照度牺牲者!
宏博大度的中华文明,还魂动着一种阴柔、悲凉、孤苦的脉象,那便是这些联姻的公主们,她们的人生只有一个字——苦,却照顾了胡汉万千家庭,眷顾了九州一时平安。
请记住她们:
细君公主
解忧公主
王昭君
弘化公主
文成公主
金城公主
……
照顾虽只一时,眷顾却是万世。
她们,一样是我们民族不朽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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